以往到凤庆茶王村都是我一个人,这次例外,带了两位捷克人、七位美国人。虽然是隆冬,茶王村游客仍然络绎不绝。茶王鹤立鸡群地矗立于村子的东南方,一年四季都有人立案焚香,行礼如仪。停车场到茶王900多米的道路两旁,雄点如期开张,摊主是刚完了农业授粉、5锄、除虫等一系列的活计的农民,一片茶叶,让他们找到了另一条致富的路子。
茶王!捷克的丽莎先惊叫起来。大伙这才抬起头,茶王就站在一个高埂上泰然自若,在空旷苍凉的天地间,一派青葱,与万山黄叶飞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茶王高10.6米,根部周长2.8米,与我19年前第一次见到茶王一样,除了苍桑感,还有仙风道骨的意味。那时茶王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孤零零地杵在山坡,我搂抱过它的腰身,抚摸过它的播皱,甚至采过它的籽实与芽叶,现在还留有茶王叶子做成的书签。之后无数次到过茶王村,或带朋友参观,或为外宾讲解,过完程序,我都会留一点时间给自己,在茶王面前驻足与凝神。
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茶王就有了一定的名声,就有人前去瞻仰或拜谒。见到游客,村民们只会看热闹,抱手围观来人,游客走后,这些看热闹的村民这才想起,又耽搁了一天的农事。其实,那时的茶王身份就基本确定了, 1982年北京市农展馆馆长王广志先生以同位素方法,推断其树超过三千二百年后,广州中山大学植物学博士叶创新亦对其进行研究,结论一致。观念在变,先是村名由香竹簡变成了茶王村,后来茶树也由茶祖变成茶王。王者为大。虽然都有借茶王之名的嫌,却也实至名归,本来, 3200多年的茶王就生活村子里。茶王能够生存下来,算是奇迹,大集体年代如此饥懂的状况下,许多古茶树就这样被砍掉了,现在比比皆是的古茶树桩,足以全面脾脱大集体年代的生存状态。
3200年的茶王是神秘的,它驱使我一次一次走近它。这次即便没有外国朋友要求带队前去,我也想去看看了。每次都带着满足离开,结果是隔不了多久就又想再去。除了盼望行于山水间,栖身茶王下惬意,还想去看看茶王村的几位老朋友,去听听他们关于茶王的故事。
时隔7年再来,才发现这是茶王村变化最多的时间段。茶王村613户农户,除了极个别原因特殊之外家家都盖起了洋房。进户的道路硬化,出户的污水净化,所以随便走进谁家,都给人清秀整洁的感觉。停车场到茶王的摊点已经告别了脏乱差,每个摊位亮证经营,产品摆放规范,质量符合要求。除了茶,新增了许多特色小吃,李大妈的豆油粉摊前,总是人满为患,除了现场吃,还会有人带着走。油粉一层锅吧一层的做法,让我想起小时候,爬在大铁锅边沿看着母亲搅油粉的情形。村里有民宿供游客选择,有些民宿甚至超过城里的星级宾馆,再也不会找不到吃住的地方了。第一批沿路摆摊的14户村民,已经完成资本原始积累,摇身成为村里茶叶大户,专业地去进行古树茶生产了。
多次拜访茶王村的老友李映堂,此行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让他知道我的到来,还是被他知道并去了他家。想不到一生务农的老头,居然把一个庭院弄得像花圃,这是冬天,兰花吐露幽香,盆栽的各种蔬菜青翠欲滴。自从做起茶,李映堂家的生活就一天天好起来。两个儿子分别盖了洋房,现代家具一应俱全。坐在窗明几净的客房,向东可俯瞰整个茶王村,往西可一睹茶王的风采,向北远别有澜沧江百里长湖的波光云影。在茶产品展临览室,堆放着李映堂已有买主的茶产品,有纯野生的也有过度型的;有凤庆大叶种茶也有大理种茶;有刚刚包装的古树白茶也有经过阳光摩挲的晒红。
李映堂爱茶,因为付出多,所以他的价位略显高些,如果有人与他侃价谈钱,他宁愿送你也不会让人挑战他定下的价格红线。李映堂把我带到他的原料收购地甲山,一棵一棵指给我看他的古茶树,再详细介绍采鲜到加工的每一个环节。幸好我是淡季来,否则用李映堂的话说过了三月,再大的官爷来他都不会陪。因上春茶开始发,李映堂要守着一棵一棵采,除了怕被掉包,还要交待采摘的方法,科学采摘,这些年因为过分采摘至死的古树茶不在少数。为保证质量,李映堂收购原料茶也不是只要古树都收,他先要试制试喝,味道符合他的要求才下订单。不是树龄越大味道越好,这里有一个误区,让一些盲目的茶人免不了吃亏。走在甲山的路上,不时遇上李映堂的熟人,他们都非常热情,这家要请去喝茶,那家要留我们用餐。
从茶山下来,李映堂早已安排家人烧好炭火。他要给我展示他独到的"百抖茶”艺。炭要麻栗树烧制的为上,火发后需要多烧几分钟,充分烧除炭里的异味,不能有柴烟。烧水的壶是铜制的,为了取一壶好水,我们再一次翻山越岭。李映堂说铜壶是祖上传下来了。那年他与兄弟分家,他什么也不要,就要了这把铜壶。茶是古树单株,要取了向阳度极佳的那款古树白茶,烹煎讲究的是不徐不疾,炒慢了会让茶走掉香气,烧紧了会让茶叶变焦变糊。百抖是过程,香味才是结果。李映堂的百抖茶,由于功夫地道,去除了古树茶里的苦涩,泛起的是比露珠还鲜的芳香。"百抖茶”是茶王村上了年纪的老人喜欢的喝茶方式,也是这个村最真诚的待客之礼。客人来了,生火烧炎炮茶,当地人认为才是礼道,才是规矩。
美国人亨利早就按捺不住想学百抖茶的泡法,李映堂总是不厌其烦,前前后后示范了5次,这才让亭利有所满意。李映堂今年已经69岁了,奔七的人却整天奔忙在茶山上,对茶依旧有太多的执念与坚持。我知道他很辛苦的,但一谈到茶,他就变得年轻起来样。这便是茶人的生活态度吧。说到茶王村,李映堂说,作为2100多海拔的茶王村出路在茶。
然而,总有不快的事让李映堂痛心,茶王大名鼎鼎,一些无良商贩使用外地茶充茶王村的古树茶行销,如不加大监管力度,茶王村的古树茶也会坏在这些人手上。茶王村民也意识到,只有爱护好茶王,让路给茶王,才是整个村子的最好出路。说到儿子,李映堂说,尽管打工挣钱来得容易一些,但从长远看,出路仍然是茶。李映堂说:出去混总是要回来的。听过,我觉得李映堂老人除了老实本分,还很明理睿智。
事实上,这几年茶王村发展变化很大,吸引着那些准备在外安家的年轻人,他们回到茶王村,与一片茶叶为伍,闯出了另一番天地。毕竟,茶王村除了茶王,还有天然野生古茶树3000多亩,栽培型古茶园2000多亩。李映堂学会了按快门,录视频,这是他与客人打交道时学会的,一个近七旬的老人,居然把自己的古树茶卖到了网上。
茶王村自实施脱贫攻坚工作以来,县委、县政府把茶王片区列入综合帮扶后,帮助群众建新房、修水泥硬板路、安装路灯,山区群众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民李玉禄家盖起了茶王庄园,除了吃住,还能让游客体验一片茶叶从树上到茶杯的历程。罗正春家的茶卖到了国外。因为茶王,每年都有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的游客,即使每次来都是马不停蹄,却总也要择出时日在茶王树下呆些时间。有位韩国人, 10年前到过茶王村,之后由于身体原因未能再度踏上到茶王村的路,只好托人每年在祭拜茶王的时候给它上几柱香。
告别李映堂,他要我明年春茶季再来。我知道他让我来的原因,一是看他的古树茶的生产环节,二是见证他一路做的艰辛吧。
车子已经发动了,却不见丽莎和亨利,我只好返回寻找。原来两人再次回到茶王下,跪在笃定的茶王面前喃喃自语。他们在告别,也是在祈祷。
茶王不是先知,却是一种神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