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与雾。从芒市到中山乡官寨,我们一路被延绵半月的雨水驱赶、追逐和挟持。
所见皆是稻香竹影的山水田园,在云雾的笼罩里,秀美宜人的样子。清晨再见芒市风景,清新隐逸,雨水的洗礼显得尤其重要。
极目四野,少有人迹,即使在稀疏簇居的道旁村落。一路奔驰,一切美在视界中闪现,一去不返,叹为观止。
本雅明在《驼背小人》中说道:“有时候远方唤起的渴望并非是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故乡只有一个,然而一颗皈依之心却自由无羁,处处可以寻到来去。作为我修文的宗教,茶在冥冥之中一直轻声呼唤我的回归。
结伴而行的哲思和诗意,路途漫遥,道阻且长。油画,或者国画的意境反复呈现不同的剧幕,这就是寻访官寨古茶园之路。
官寨位于德宏东部古茶群落,也就是我们俗说的龙江东部板块,横槊于龙川江(龙江)和怒江之间。
又因横穿中部的芒市大河分为东西两片,属于高黎贡山尾部山脉。古茶树在怒江边上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分布“点”,即是芒市的中山乡。
在德宏本地人的访茶经验中,德宏古茶树最集中的地方就在东部古茶群落的中山乡。而勐板土司的官寨茶是德宏州最负盛名的普洱茶。
据当地村民介绍,官寨茶原本产自中山乡黄家寨的“官寨”。有史以来,中山乡有两个“官寨”,一是芒丙的老官寨,二是黄家寨的官寨。两处“官寨”都是历尽沧桑的茶史故地,见证了勐板土司蒋氏家族的兴亡史与蒋氏家族引种缅甸果敢的培茶史。
一波三折后终于抵达黄家寨官寨。我们直接来到官寨德凤茶厂的初制所,四处参观,初制所内设施完备,管理有序,棚内堆有两堆晒干的秋茶毛茶,香气四溢。
阴雨之下,天气湿冷,初制所的普昌平师傅端来火盆,送上核桃仁和蜂蜜。烧上一壶开水,边聊官寨古茶园情况,边品当地原产好茶。一饮复饮,汤色良佳,茶气充足,口感温润,甘滋漫肠,余味深长,美中不足的是工艺不够精良。
随后冒雨探访官寨古茶园,开始步入诗意的领地。
在这里,无论是小树还是古树,都以大叶种为主。在海拔1800余米的亚热带季风性雨林中,云雾之下的小树茶林密密层层像海浪般推开,其间杂生的古茶树亭亭玉立,有如帆影空远。一些茶树清水出芙蓉,道法自然,曼生于路旁。
细雨蒙蒙,那些招展、光亮、肥硕的叶片傲然而上,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空气中都满溢着清淡的茶香。不禁,一句“山深雨气足,秋来第一流”即景涌出,思绪飘然。
随雨水深入官寨古茶园腹地,苍郁翠绿间,一株株靓丽的古茶树相继现身。惊喜,震撼,浮想联翩。
站在最大古茶树之下,苍劲斑驳的筋骨如虬龙蜿蜒直上,陈苔老藓浸露而润,一眼望不尽的叶片发散浓密之雾,如同一个精通腹语术的老者缄口不言。超脱凡俗的盛气扑面而来,一种不枉此行的感慨油然而生。那久违的心动、敬畏,以及浑然天成的魅力令人陶醉、徜徉,久久不愿离去。
然而,古茶园更深处,令人心痛而不解的一幕浮现。一些古茶树刚刚被茶农的刀锋放倒在地,询问之下,才知这是茶农为方便采摘,对那些较高的古茶树进行台刈、矮化。此景此说,我震惊良久,随行皆言“可惜了”。
茶农随即解释,当地一贯如是。很多茶树已被反矮化几多次。这令我想起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易武镇麻黑茶山那些被矮化的古茶树。细细观察之下,芒市官寨的古茶园和易武麻黑的古茶园相似之处甚多。
除了自然环境、茶树台刈等相同特征之外,两地的古树茶都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作为一种特有的饮食经验,中国人素来讲究追根溯源,茶的品质与其历史文化发源息息相关。在这点上,官寨茶同样不输麻黑。
没有被台刈的古树
官寨茶在历史上是勐板土司的“官茶”,据史料记载,蒋思孝为官寨茶蒋氏“勐板世系”的始祖。
明朝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蒋思孝任勐板地方土千长,蒋氏在勐板世袭土司十五任。曾有尖山、芒丙大梁子老官寨、黄家寨官寨三个土司府。
1932年,蒋氏第十四任勐板土司蒋家俊夫妇,在原有茶林的基础上,又从缅甸果敢地区向官寨引进新茶种,为官寨茶的发展奠定了历史基础。除原有茶林的一百年以上古树茶外,官寨新茶种引进史至今尚不足百年。
作为“德宏味”的代表性普洱茶作品,官寨古树茶茶汤色饱满、清爽润喉、舌下留甘、甘苦相济、芳香味长,与历史巨变中的蒋氏家族兴亡史如出一味。绝佳的自然生态赋予了官寨茶清润、香甜的特质,而荡气回肠的历史为官寨茶增添了质朴深厚、源远流长的文化底蕴,形成官寨茶魅力无比的“德宏茶韵”,也就是我所提出的德宏味。这样一段历史,不妨像品官寨茶一样去体味。
天公不作美,雨水愈下愈大,我们从茶园绕回初制所,继续品茶论道。
看到初制所里一些刚刚采摘的鲜叶,我给普昌平师傅示范了鲜叶杀青翻炒手段,讲解并提出一些意见和建议。随即落实了再请易武镇古六大茶山炒茶大师傅朱家兄弟前来此地教授古法与传统工艺诸事。
随后,我们匆匆离开,继续前往黑河老坡。
海德格尔说:“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它曾经凋谢过”,官寨茶的历史何尝不是。历史总在轮回中前行,“温故而知新”的经验告诉我们,短暂的消沉不代表永恒的衰落。在饮茶更加追求生态健康的今天,芒市官寨古树茶的复兴指日可待。
鸿爪从头细细看。穿行在西南中国的绿色密林里,湿重的云雾将浓得无法化开的茶香浸入我们心脾,为我们打上深深的烙印。聚散,生灭,无数曾经让人念念不忘的茶味宛如一颦一笑,就在古老茶林中随风而逝。我怀念参天古木的岁月往昔,似乎看到茶人先民们艰辛劳作且苦尽甘来的一幕一幕。我坚信自己有责任把过去的辉煌一一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