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开完追悼会的那天下午,慧晤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房间里是慧晤一贯熟悉的气息。青灰的蚊帐,苍白的旧竹席和那张扁促狭小的绛红写字台,还在房间里静默着。父亲病重后就一直住在县城的医院里,由小姨照顾,所以这里一如往常,还是父亲生前所摆设的样子。
慧晤很小心地在房间里走着,地板依旧发出清脆的“吱嘎”声,父亲也曾留下过这样的声响。慧晤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慧晤觉得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带着父亲的温热。许多已因岁月流逝而模糊的关于父亲的画面,这时突然明晰。
慧晤想到自己喜欢爬上那把比自己还高的竹椅,占用父亲的写字台。写字台上仍放着父亲生前用过的那只紫砂水杯,还有父亲用来做摘抄的卡片。慧晤喜欢用这些质地有些硬脆的纸片折叠各种小玩意儿,小手儿捏着纸片,轻柔地翻动、压平、撕开、收拢,变出各种花样。折纸的技艺是缠着父亲学来的,慧晤很喜欢挨着父亲,让他给自己折一个小纸猴或者小青蛙什么的。晚饭过后半个小时里,父亲的时间总是被慧晤合情合理地霸占着。慧晤会羡慕甚至嫉妒父亲为什么总是折得比自己更生动可爱,就连撕纸这一点,慧晤也没有办法像父亲那样撕出平齐,不带毛边的纸。但对父亲的崇拜让慧晤兴奋异常,这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也是向玩伴炫耀的资本。
慧晤坐在写字台前,看到整整齐齐压着的触摸过无数次的脆硬的纸片。慧晤想到父亲手把手教自己折纸船的情景,慧晤抽出一张,扭开台灯,开始折纸。这个时候,慧晤觉得好像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握着自己的小手帮着去完成再也熟悉不过的步骤。所有在外人面前刻意维持的坚强此刻再也无需伪装,泪水夺眶而出,流进嘴里,慧晤仿佛又像是尝到了一丝那熟悉的头度浓茶之涩味,泪水滑落,滴在写满摘抄的卡片上,晕成一片淡蓝色的模糊。
回忆让人沉郁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慧晤打开窗,让父亲的气息融入茫茫无边的暮色里。此刻,慧晤已不再为了一种渺茫的希望挣扎,慧晤接受了父亲的离去。小姨在楼下喊慧晤吃饭,慧晤这才发现自己在父亲的房间里待了多久,慧晤在一片黑暗混浊中下了楼。
饭桌上,放着一樽用紫砂壶盛着的已沏好了的茶水,那是家乡人的习惯,人们喜欢在用餐前先啜饮上一小盏带有那么一丝幽郁醇香的热茶以开胃。那茶叶是家乡出产的,也算得上是上天赐的良物。饭桌上还有家乡人常吃的一些菜肴,如笋干、豆子,今天还有腊肉、河鱼等,当然家乡的人还喜欢在菜里放点儿辣。不过小姨精心的烹调仍然让慧晤的味蕾感受到温暖。舀起一口笋汤,依然很烫,然很美味,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茶叶清香。但慧晤知道,茶里面的回忆,终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