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茶文化的文章写得太多了,一提到茶,读者心想,大概又要引经据典:晋陆羽的《茶经》,明张岱的《陶庵梦忆》,清沈复的《浮生六记》,直到周作人的《苦茶随笔》,诸如此类,本来挺雅的事,凡一起哄,再雅,也俗不可耐了。
虽然如此,我不禁还是要说说茶,因为平生嗜茶,比较起酒来,我喝茶一年四季不断。
我不喝淡而无味的白水。听说到外国,喝茶的机会是不多的。“喝点什么吗?”主人问,旋即取高脚杯斟酒,或打开冰箱拿易拉罐饮料。我也曾赶时髦在冰箱里装几瓶矿泉水,那是用来兑酒的,即使啤酒,我也兑入矿泉水,使之更淡些。凡此,均不能代替茶。我每天必须至少喝一回茶,晚饭后沏,因为灯下读书写作,非有一壶好茶斟饮不可。
北方人嗜花茶小叶。我甫冠抵塞北,依然喝江南的清茶,各种名茶也舍得买来尝新,但辗转运到北方,都放陈了,不记得曾喝过新茶。今年沪上老友待新茶刚上市,立即购了龙井明前极品,密封了寄我,我觉得这比什么都珍贵。
去秋逗留杭城,被旅游车直接拉到龙井村购茶,车上导游曾告诫说,买商店的不要乡人兜售的。待车抵达,即被农妇包围,高喊袋装“龙井”,价格低廉!多数人接受“忠告”直奔商店,亦有旅客和乡人讨价还价,买几袋便宜的试试。匆匆开车后拆开入口咀嚼,原来是晒干的树叶子!其实商店盒装的又何尝是真正的龙井?不过属等下的旗枪而已,必须抓一大把才能泡出点涩味来。我想,即便身在钱塘,喝到梅家坞的龙井新茶亦不易。
我在上海西藏路口某店买昂贵的碧螺春,看好玻璃盒内的茶样,一位中年女售货员递来已包好的100克装的,料我这外地人不会打开检查。果然回家后,打开见茶叶中不仅掺杂霉质陈茶,且疑拌以他物,大呼上当,只得弃之。
冬岁在包头,一日上街,见茶叶店备闽产名茶“雪莲”,其形果若高山之雪莲,惟合拢如佛手,如夜莲。我买25克共八朵,平均每朵二元多。灯下放玻璃杯中试饮,见它缓缓舒展,渐观其变,未几,若绿菊傲秋,于晶莹霜重时盛绽怒放,品之,味淡苦清冽。
名茶虽佳,新旧不同,我觉得差别很大。日前开罐试新茶,捏一小撮放在白玻璃茶杯里,沸水置暖壶隔半天点新茶方恰到好处。此处并无清泉,不曾贮得雨雪,自来水质虽恶,因雨前龙井叶片细嫩,茶汤居然湛碧,似富春江水。片刻,露芽齐舒,玻璃杯透明,瓣瓣真切。新茶甚娇,饮二遍尚可,三、四遍则变色味矣!倒掉重沏,“一洗百年尘土胃”(陈眉公语),亦思以新茶洗一洗这支陈旧的笔。
来源:《文汇报》 2006 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