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海岛茶叶与民间习俗

  2024-06-17 15:02          0
已经无法考证舟山海岛茶的引进究竟起于何代。但是从岛民们对茶的依赖和敬崇程度丝毫不逊于大陆方面来看,可以相信,海岛的植茶历史是非常悠久的。不少学者都已经考证过,最初有记载的饮茶是始于僧道,是说寺庵和道观的出家人为供佛供神以及招待香客,必先奉茶,习俗既定,就必须进行植茶以增加产量。茶传入民间后,不但成为敬神供佛的供品,而且成了开门七件事之一,最后成了平时“喝水”的代词。

  岛民从小到大渴了从来不说“喝水”而却叫“吃茶”。两三岁的小孩子渴了讨着“茶茶吃”,母亲就知道他是要喝水了,孩子指的当然只能是白开水,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用茶叶泡出来的“茶水”,但“喝茶茶”这个词必定是从“茶叶泡水”而得到的“茶水”中引申过来的。可见舟山人对茶的重视,“茶”已经融入日常生活,成为饮用水的代词了。

  茶叶在岛民心目中的地位

  敬神:每天清晨,虔诚的户主往往会在灶神前、观世音菩萨座前供上一杯茶水,称之为“净茶”。这是一天开始时最起码的功课。至于在八月初三的灶神生日、腊月廿三的灶神升天之日,或者观音菩萨的二月十九生日以及相关的观音祭日,则更是除了茶水外还得进行规模更大的祭供。腊月底前几天,每户人家又会在自己的大堂内“谢年”供菩萨,谢年的主旨是“感谢老天爷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五谷丰登”,除了展示主人公一年来丰盛的收入如猪鸡鹅年糕等供品外,第一道所供的就是茶,可见茶的地位之重要。古人有“三茶六酒”之说,定海人供天则多了一倍,成了“六茶十二酒”,每逢闰年还得多加一道酒杯。大堂的桌子第一排先放六个茶杯,茶杯内各放一撮茶,依次就是十二杯酒、五素菜、中心位置是用大红五牲盘盛装的全鸡、全鹅、双鱼、利市(猪头)或一大刀熟肉,再是五色细糕、南北果品,最后才是香烛。这一摆放的格局也与结婚时的“飨先”相同。“飨先”祭祖时“谨以花烛茶果酒馔之仪昭告于本音昭穆祖宗之位前”;祭神时则“谨以花烛茶果刚鬛柔毛之仪昭告于列班神祇之位前”。同样都是将“茶”放在首要的位置。

  敬奉长者:旧时男女大婚时有一道非常隆重的仪式,那就是请长辈“吃茶”。其实,茶只是一个载体,通过新人向长辈奉茶,然后由伴娘(一般由熟悉情况的嫂子担任)向新娘介绍这位长辈是谁,该如何称呼,然后新娘奉上茶,礼貌地口称“某某辈大人请吃茶”,是为新娘提供认识长辈的一个机会,同样也是长辈与新娘“见面”的过程。因为从此以后这位新娘将成为族中某辈的一员,要为宗族传种接代延续香火,所以长辈就得出一份“见面钿”,“见面钿”又称作“茶钿”。一般来说,茶钿的多少是根据亲戚的亲疏成正比例,就是说,越近的族亲出的茶钿越多,反之相对递减。这一习俗即使是现在仍在流行。尽管有时将“茶水”改为“糖水”,但叫法上仍称为“新娘敬茶”。

  婚礼次日,那些并不属于宗族或亲戚的邻居,因为都是房前屋后一个村子相处,新娘也得向他们奉茶,通过与伴娘两人亲自上门向邻居逐户敬茶,一来可以相互见面熟悉,二来表示对他们的敬意,以求日后多多关照。不过邻居们喝的这一杯茶是不用“出大钱的”。

  客来端茶是常规的礼节:客来吃杯茶,是舟山岛民既简洁又隆重的待客方式。茶因此也便成了与人交际、融洽的好媒介。这个不知从何时起就存在的习俗,历久弥新,一直延至今。茶除了日常饮用待客外,旧时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功用”。在明清时期,官宦或乡绅在相互应酬时有一种叫“端茶送客”的习俗。现代年轻人可能不理解这句“端茶送客”的意思,其实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做法。客人上门,主人的家仆必为主客奉上茶,此时双方都是不喝的,主客寒暄后开始谈话,但主人如果不堪上门客人短话长说的纠缠,想要结束谈话下逐客令却又有碍面子,于是就会端起茶盅在嘴边一碰,一旁的家仆见到了便会高喊“送客!”客人也就只能告退了。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茶叶蛋:立夏这一节日,岛民喜欢吃茶叶蛋。茶叶蛋是在烤蛋前,将红茶、鸡蛋或鸭蛋放到一起,再加上适量的食盐、茴香、桂皮,加水后烤熟就成。此时的蛋,因红茶的添加呈咖啡色,并有茴香的香气和微咸的味道,非常可口,茶叶蛋具有能够使人“眼目清亮”的功效,又云“立夏吃只蛋,气力多一万”,对孩子们倍具魅力。人人爱吃,以至于有人在街头以卖茶叶蛋供人作零食为业的。

  乡土根的代表物:中国人非常重视“落叶归根”这一说法。就是说你不管走出故乡多远,那怕远隔重洋,年纪大了就思乡心切,希冀叶落归根。定海人有一句俗话:“出门阿里,不如屋里”,不管你走多远,故乡永远是浪子梦里的乡愁。2013年有一外省在舟山工作的民工在《舟山晚报》上征询治自己身子长年经受皮疹煎熬的方子,最后由定海人一帖单方解决了他的问题。原来他身在异乡因为水土不服导致这一顽疾,方子的内容就是由他的家人寄过来一些当地的茶叶和泥土带在自己贴身的内衣中,有了当地的这两样宝贝,这一顽疾也就立马消失。定海人出远门的时候,也往往由于异地陌生,初来乍到生活上未免不习惯,严重的甚至还会出现皮疹、恶心、呕吐、不思饮食、神情恍惚等水土不服症状,再好的医生也治不了这病,每当出现这样情况时,母亲会在信封内放上一撮茶叶和一撮土寄过去,出门游子一旦在身边带上故乡的茶叶和土,病也就自然好了。久而久之,但凡舟山人出门,家人必会预先在他的包袱内放上“茶土”,以防止出门人发生水土不服的症状。可见茶叶竟是一种能够代表乡土的珍贵之物。无怪乎人们是那么敬重它,视它为神物了。

  完全自行手工炒焙

  小时候,从清明到谷雨这一段时光,祖母就会背着一只小竹管领着我走在山路上,向种植在山地里的茶树上采摘茶叶。由于清明时节的茶叶才刚刚抽出芽穗,能够采摘的很少,一个竹管就差不多了,因为个体的农家茶树只是在山地边栽上那么一垅,数量很少,不成规模的。采下来的叫“明前茶”特别珍贵。临近谷雨,茶芽更大,此时采下的就称“谷雨茶”。之后再去采茶,就不得不用一种竹制的大茶篓,因为茶叶的产量高得多了,称之为“春茶”。乡村人家,茶叶从来不会去买来消费,不但在自己的山地里会种上几垅茶树,家里也备有全套制茶工具,全部是自采、自焙、自制、自藏、自饮。先将采摘下来的鲜叶摊晒于堂屋,然后烧热铁锅进行炒茶,炒茶不用铲子之类,一律用双手。将适量鲜叶放于烧热的铁锅内,一边用手翻动一边按压,让鲜叶紧贴热锅面,这样蓬松的鲜叶经过炒制后都蔫成软嗒嗒的一团,然后在一种竹制的笠子上不断揉搓,待叶子都卷曲成螺旋状后,就进行晾干成为成品。为保持不受潮,一般都是放到锡瓶内,搁置在衣柜上的橱头箱内备用。这是定海农户人家一般的茶叶制作方式,简单而且粗放。

  旧时没有热水瓶,有客人来的时候,必先命“燂茶”(烧水)。那是孩子最嫌烦的工作。每户人家的灶台旁必有一台燂茶的小灶和一只被烟火熏得黑不溜秋的茶壶,将这只茶壶掺上水,吊在小灶上直接用柴火烧,直烧得满屋烟雾弥漫茶壶内的水开了才止。所以有一则童谜:“高高山上一只黑雄鸡,客人来了呱呱啼”,因水开了黑茶壶嘴上会嘶嘶作响,黑雄鸡终于“啼”了,困守于灶边燂茶的我会因为得到解脱丢下烧火棍欢呼一声夺门而出。祖母提了茶壶向预先放了茶叶的杯子内冲上热水,为客人和自己泡了茶,各自抿饮。这时的茶叶才发挥了它终极的作用。

  吃茶还有很多规矩的。旧时乡人有“不吃过夜茶”规矩,即头天泡的茶不能留到次日来喝,还有一句定海民谚,所谓最不利于身心健康的三件事是“早酒夜茶五更色”。“夜茶”喝不得还有一定道理,我想可能是茶有提神作用,夜里喝了茶会睡不着,但不能喝过夜茶出于何种理由却不明确。有时心里想想,超市里摆的那些瓶装饮料“××茶”,尽管没有过期,但却不知道早已“过了多少个夜”了,不是一样有人在买吗?

  行善

  至于对一般平民百姓而言,施茶更是一种行善布道、积德赐福的载体。舟山古驿道每通过一座岭,在岭巅总会建有供人歇脚的凉亭,并在凉亭内施以茶水供行人解渴。在双桥街道石礁溪口村与盐仓街道小船岙之间有一条黄高岭,岭上现存一座完整的古茶亭,亭内还保存着一块“茶亭碑”。这是目前定海古驿亭中保存得最好的一座茶亭。碑嵌立于驿亭北墙后一进的内侧与墙体相平,高约2米,宽0.8米,碑额自右至左有“茶亭碑记”四字,碑文已漫漶不清。约30%字尚能辨认如“邑西紫微庄……道光二年村民林福来……”等。大致可知此亭修于道光二年(1822)。立于此亭檐口的2根石柱,各自在相向一面刻有文字,右柱刻有“信士刘临孝子敬忠喜助凉亭一座又助施茶粮田三亩半”,左柱刻有“道光二年岁次壬午”字样。刘氏父子建茶亭捐田产这一义举本意就是积德行善。他们在建亭后“助施茶粮田三亩半”,为的是能够使得这一茶亭有长期坚持下去的经济支撑。所谓“茶粮田”就是用以作为供茶费用开支的田产。用这些田产的租金收入维持茶亭日常运转。那就是专人挑水、烧水、购买(或自采)茶叶。烧茶水用的是一种“桶镬”,又称“搪镬”,即用一口普通的铁锅边沿上镶上木板,形成桶状用以增加贮水量,这种桶镬就是后来成为老虎灶的雏形。水烧开后倒入已放有茶叶的水桶内,挑到亭内,倒入预先设置的水缸中,并备放三五个“茶勺”。茶勺就是一个一端留有竹节的竹筒子,安上一个柄,喝茶时可以直接向缸内舀茶水饮用。

  让笔者记忆犹新的是,这个古茶亭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还在发挥它的功能。笔者作为一介本地乡土的农民,那一年由于生产队里缺稻秧,挑着篰担随生产队长从定海东门过小船岙到石礁买稻秧,中途歇息于这座茶亭内,那时亭内还有水缸,只不过缸内的水是普通的井水而非茶水,50多年前在这个亭内的那一顿牛饮,至今想起来还那么淋漓痛快沁人肺腑。

  真的要感谢刘氏父子建了这个茶亭,我想没有哪一项公益事业能有如此悠长的生命力惠及190年来历代平民百姓,以“茶”命名的这个驿亭曾经满足了成千上万挑着担子过路的乡民休息、避雨、解渴之需,也可能为一些身背文书、骑着快马的驿卒提供片时的喘息之所。我惊叹仅以那一片神奇的树叶为载体的茶文化给予历史凝重的张力,那真是中华民族值得骄傲的绚丽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