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茶品网
前言
在普洱茶园采风偶遇北京女孩咪喃。咪喃是哈尼族名字,意思是黑姑娘,是长辈的爱称。她一直为我描述普洱的与茶有关灵动如歌旋猗奇异的风情。我笑说,但凡对城市热爱太多总和爱情有关。她沉默半晌幽幽地说,曾陪自己数星星的爱人,已经凋零陨落。
不泡三里屯的日子,不吃红公鸡
和很多普通北京女孩一样,大学毕业进外企,在28层格子间喝咖啡,享受三里屯的鸡尾酒忍受沙尘暴,拼命相亲高不成低不就。偶尔休假自驾游,再用几个月时间津津乐道,眼巴巴盼望下个假期。
我在网上看到招募志愿者时,本是抱着多玩段时间的想法。大学任教的父母很支持,他们觉得,小时候喜欢伸手摘星星的女孩,现在快变成浮躁不安的心灵废品,也许别样行程能帮我找回自已。
宁洱当时叫普洱,现在的普洱那时叫思茅。市区建筑少有高楼,房子很多依山坡而建,街道干净人不多,如果马路多些轿车,房子涂着颜料,窗台种满花,就像恬静温馨的德国小镇,只是还欠发达。
辞职后我是2004年10月10号到的普洱某中学教美术。学生多是哈尼族彝族,都很有艺术天赋。不久哈尼族过十月节,有学生邀我回村寨,遇上村人“打石子”。就是大家互抛小石子,谁中得多明年就旺运。听说我是支教志愿者村民格外热情,有个相貌朗俊的哈尼小伙把我额上打了个红包。挺疼的,但大家都说我运气好,我就陪他们一起高兴。
后来知道他是我学生的哥哥,叫阿力,挺普通的哈尼男子名字。吃饭时,阿力说,你千万别吃红公鸡,不然找不到婆家。主人怪他没礼貌,我逗:阿力把我打成这样,我肯定嫁不出去了。
他倒认真:愿意嫁这儿来吗?我娶你。大家都笑。那时我27,他才22,我把阿力当成他妹妹一样的学生。
二千年泡出那桶爱情茶
阿力像很多哈尼人一样,从小学制茶,高中毕业后聘在当地某知名茶厂当制茶师,月薪1500元是当地不错的收入。我在北京的薪水是六千,但支教工资只有800,有些山里人家全年收入都不足1000元。
按哈尼习惯阿力早该成家,但他老是拒绝姑娘们的追求。他爱找我聊天,向我打听北京和其它大城市。我聊起北京房价有多高、结婚有多难,他觉得特不可思议,问我,结婚和房子有啥关系?聊到股票期货炒金,他根本不知道。干脆我就教他上网,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也教我茶道茶艺,我们经常开心地聊。一次他找我,同事逗:你又不是学生,怎么总找尉迟老师?阿力半玩笑半认真地反驳:爱尼人提倡自由恋爱,我喜欢尉迟老师就来找她,不可以吗?
突然有点担心阿力会爱上自己,我开始躲他。因为不管他话是真是假,我从没想留在这儿。尤其几个月的新鲜感过去,投进漫长孤单的时光,我开始怀念北京,设想未来一辈子不过夜生活吃不着烤鸭逛不了王府井,我估计会疯。
休息时独自去寻凤阳乡那段尘封千年的茶马古道。一路树木藤萝漫布,残留着深深马蹄印迹的青石古道在云雾缭绕的山间延伸,古茶园赫然展现,哈尼族男人们踩梯忙着摘茶。行走间听有人喊我名字,抬头望,阿力站在一架木梯上狡黠地笑。
他带我回家喝茶,是二千年历史的野生古茶树的采摘,经烘焙后扑进滚热山涧水,像女人身体滑游成琥珀色汤汁,最后落进棕色陶盏。
阿力说,为保护古茶园,附近村民都认养古茶树,他家也有,我忽然特羡慕又敬佩这些村民。阿力说今天是特意回家为我采茶的,我挺奇怪,怎么知道我来?阿力说他不知道,只是上好的普洱茶泡好后装进木桶埋在古茶树下,是赠给自己最珍爱的人。哪天我要走,他就取出来用好茶把我留下。
那种感动像明亮的茶汤润喉穿肠。北京爱情少不了房子车子票子位子戒子,那么多物质竟敌不过一陶盏茶和哈尼男子的纯洁真诚?缘份也真是奇怪,不想见却遇上,就像这古茶,也许二千年已种下?
和心爱的人一起数星星
和阿力去台地茶园寻他妹妹,矮茶树丛生梯田内,女孩子们正采茶放歌,阿力对起歌来,哈尼语山歌一串串明亮荡漾,洒在阳光斜下的金辉里。他从腰间抽出巴乌,一股比笛声沉厚委婉的音乐湍急流淌,悠扬穿透,简直把我带进天堂。难怪当地人说,哈尼族爱情常从茶山开始,望着阿力快乐的脸膛,我终于找到心灵深处直白而陶醉的热爱。
晚上,阿力抱着一米来高的水烟袋把我领上“蘑菇房”。据说这平台专为哈尼青年恋爱准备。房顶四周一片漆黑,村寨人家散落较远,全寨至今没通电,偶有沼气灯。
阿力教我吸水烟袋,咕噜噜,咕噜噜,完全不是摩耳七星之类的味道。
阿力说,茶农买不起化肥,反而保持了茶园绿色传统;普洱茶轻身健体还可加蜂蜜干花陈皮干桔皮水果等,唐朝时就开始有各式吃茶法,等等。
放眼穹宇,夜空如远古静澈幽蓝,天幕缀满烁烁繁星,不计其数的光亮躲在山坡淘气眨眼。我想起北京之夜红丽喧嚣,这里有的只是亿年星斗千年茶事和两个人的呼吸,忽然有想哭的冲动。多年来寻寻觅觅,真正想要的原来只是儿时心中一把星斗。
我把头轻靠阿力肩上,扳他的脸,他的舌如未曾发酵的生洱饼,干涩纯洁。我贪恋阿力身上自然朗俊的气息,教他在星空下彼此采摘对方的身体。他羞涩幸福地伸出手指,一只一只为我数星星。
2007年春节我第二次回家,发现北京股市房价汽油都涨了,但似乎已离自己很遥远。我炫耀,普洱的鸡猪比北京城鲜美一百倍;满山有野果,随手摘个就能吃;不用买衣服,几件广告衫牛仔裤四季足够……说时才发现,自己的物质需求其实只有这么多。但为什么逛西单时,总觉钱不够花?那时我除了是努力为老板赚钱的白领女,什么都不是,但现在我是受欢迎和尊敬的咪喃!
地震后,那些星星去了哪
6月3号凌晨5时,房间所有物品开始抖动,“轰隆”一声,屋瓦差点砸在我身上。――地震了!三天后我在一大片帐蓬中找到阿力和家人,他父亲砸成重伤在医院抢救,家里茶园受损严重,房屋需要重建。那时,我已把身上所有钱都捐了出去,赶紧打电话让父母给我汇钱。几天后,北京有台大型节目组来义演,需要当地演员,阿力临时客串吹巴乌唱山歌,有很多企业为灾民捐了款物。
地震余波后,生活复宁静。阿力却要去北京。
他说,花婆娘钱会丢哈尼男人的脸。北京城普洱茶卖了天价,钱都被茶商赚去,他要和表哥亲自带茶去卖。而且,那个剧组导演给了他名片,听说唱歌比种茶赚钱多,有几个彝族小伙早都唱火了。反正,他要走出普洱,他不愿让我和家人活在土气的远古时代。
我穿着她母亲染织的藏青色土布衣,像个哈尼女子脆弱地哭泣。他说,等我,很快,我赚了钱就回来。那时我的服务期还剩四个月。我劝他等我一起回京,他还是先走了。卖茶后,表哥回来骄傲地说,阿力被北京某茶楼以八千月薪聘为大茶师呢。
四个月后北京再见,阿力穿着时尚,像多年北漂,口音里钻出京油腔。他说,北京真大真热闹,眼睛快不够用,三里屯里花花绿绿的酒比茶香多了。咱俩努力工作很快可以贷款买五环内小户型。
我劝他回普洱,他非常不解:那些破星星能当钱花?比八千月薪还值钱?我反讥:那些美好的星星用钱能买到吗?
僵持。但我很快发现阿力竟然沾上了摇头丸学会了吸白粉,元旦深夜还去三里屯找吧女。几个惑仔围劫他,拼命反抗中财命尽失。
我得知消息时他正躺在公安局冰柜里。我害了他。是我总跟他讲太多北京的好,教他上网迷上了外面世界的诱惑。
料理妥后事,我回普洱定居。
阿力埋在茶树下的那桶古茶,我没舍得挖出来。也许当某天世界变得面目全非,它还能提醒我,蘑菇房上曾有个陪我数星星的爱人,他叫阿力。
后记
咪喃告诉我,她工资虽低,但在盒饭1.5元的城市,已衣食无忧。现在不用手机很少上网,但每天都能专心致致地生活,那是种久违的感觉。她还从生活费中节省下很多钱,都用来帮贫困生买画板颜料。
忽然想起那句话,城里人想出来,城外人要进去。夜晚逛酒吧的人渴望数星星的生活,星空下的人热望大都市的浮嚣繁喧,华丽简朴孰对孰又错?阿力是颗陨落的孤星,咪喃却拥有一大片未来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