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口村不是一时兴起,查了一番凤庆野生古树茶的资料,觉得这地方应该有“新大陆”,而发现这个美丽的石头赛,却是意料之外。
从凤鲁公路永新村岔路到垭口村,总长也就32公里,除了到达团结村的路去年做起了硬板路面,余下的7公里只是士路。土路不要緊,关键是这段土路的每一米都悬挂在险峰之上,别说外地司机,就是本地驾驶员过这段路都是提心吊胆。第一次去是两个月前,坐在副驾驶位置,仿佛觉得自己在悬崖上聯极,还好有从澜沧江上升起的浓雾,或多或少掩饰了部分险峻。而这次是自己开车,每一脚油门都像,在心尖,踩重踩轻后果都很严重。路窄得只允一车通行,为避免错不开车,老远就得按喇叭,示意对方稍作停留。
垭口村只有18户人家,除了两户姓解,其它全姓蔡,两百多年前从昌宁迁徙至此,据说是因为家族纷争,也有的说是避乱。两百多年来,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到村主任蔡正发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代了,总人口49人。垭口村的房屋均为石头建盖,从石砌的墙到屋顶页的石板,冬暖夏凉,住着舒服。石头是地口村的一切,每家都添置了许多石制器物,比如石水缸、石猪槽,石磨、石杵臼等,喜欢喝茶的人家,都有石板烤茶的习惯。进村时,我看见一个男人骑在一块石头上磨刀,那份专注,仿佛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与那块石头博弈,伴随着他身体的摇摆,他嘴上的小调也很有节奏。茶马古道由顺宁到高视槽再到白莺歌渡就开始兵分两路,一路由此直插二台寺到鲁史,一路由此绕道河边村、经垭口村翻北岩山到古墨,最后出武伟到晚山。
2016年通修公路之前,垭口村出行异常困难,人们只能靠人背马驮赶集、收种或上山。两百多年前,哑口能留下这批仓皇流落至此的蔡氏,除了这里能守难攻的地形,还应该是成片的野生古茶吧!从野生到栽培,直到现在,茶叶仍然是垭口村的主要经济收入,除了有217亩古茶,还有近500多亩的野生茶。由于交通制约,优质的古茶资源卖不出去,只能由各家各户手工炒制,价格非常低,当然,由于制茶技术落后,茶品质也不高。2016年,凤庆县蒲门茶业公司老板杨家全在进行古树茶资源考察时得知, 垭口村的古树茶资源面积虽然不大,但资源优质、且千年以上的古树茶占到总面积的百分之二十以上,便对垭口村的古树茶资源进行实地调研,发现该村的古树茶口感甘甜,茶味悠转绵长,香味清新浓郁且经久耐泡,好茶该有的品质特性都在地口村的古树茶上得以体现,这应该就是大自然对垭口村人的特别恩赐。杨家权于是率领公司的科研团队,对垭口村古树茶资源的开发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
凤庆共有古茶资源56000亩,垭口村所占比例不大,但地口村的古树茶种质资源丰富,现已发现的6个茶树品种中,有勐库大叶种、小枞茶、大枞茶、大叶子茶等品种。从树型上看,有乔木型、小木型、灌木形;从树龄分,有千年野生古树茶、野生大树茶、原生态古树茶、生态古树茶、老树茶等。茶,几乎贯穿了垭口人的家族命运,一片叶子,承载着柴米油盐开销。现在每家每户的火塘边准有几只士茶罐蹲着,即便是平时,这里的人们绝不会把饮茶简单到用一个玻璃罐头瓶冲泡。在村民蔡正伟家,我们见证了一场非常有仪式感的茶道,没有刻意表演的成分,也绝非有人安排,老人给我上了一堂茶文化课,让我懂了朴素才是茶道该有的样子。端起从士茶罐里倒出的茶汤,我知道就在这一点点汤水里,有哑口丰沛的降雨量与没有被污染的人情。
走在地口村纤陌小路上,仿佛走进了历史幽深的峡谷,苔迹斑斑的石墙攀援着密師匝的膝蔓,穿村而过的茶马古道依旧可以看见焰进石头的马蹄。颤巍巍的老人端着茶杯站在村旁,见到有人路过,总要谦让一番,等你过去之后,他这才直起身子。栽培型的古树茶多长在村旁的地埂上,我知道这是给庄稼让路的最终样子,毕竟那些年, 垭口村的人饱尝过饥饿。改革开放之前,地口是灞沧江以北有名的穷地方,虽然有古树茶但价格很低,而且因为交通常常积压卖不出去。殘活是男人们的手艺,竹编的箩筐筛子粪箕之类是他们能换回一些生活用品的东西,除此之外,就只有在深山野林里采些野菜贴补家用。一说到地口村,人们的印象里就是山高路远,就是食不果腹。这些年,垭口村因茶而富,18户人家都有古茶,其中蔡正发一家每年就有近十万元的茶叶收入。当我沿着茶马古道往山梁走,路还是原来镶有石头的古道,除了少数地方被洪水冲毁,整祭茶马古道称得上原版。野生的古树茶生长在与古墨交界的山梁,几人才能合围的野生古茶树比比皆是。让人痛心的是前几年由于气候异常等原因,一些野生古茶已经寿终正寝。2007年茶叶大战,这里的野生茶也遭人盗挖,现在这种情况极少了,但过度采摘的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这也是造成野生古茶死亡的原因之一。
在初制所采访期间,常与村主任蔡正发谈起许多野生古茶保护的事情,都觉得市场的需求导致了人们非理性的行为,过渡采摘造成了无法接回的损失。蔡主任告诉我,下一步除了建议有关部门加大管理力度外,他甚至想线资金给上了千年的古树茶都安上监控设备。虽然念歡野生古茶都生长在国有林里,事实上也用不着垭口村人操心,但当一棵又一棵野生古茶因过度采摘而死,蔡正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野生古树茶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尤物,谁也无权剥夺它生长的权利,更无栽掠夺与占有。
其实,让我喜欢上垭口村的不仅仅是古茶,还是这里的美。澜沧江横卧在山脚,冬日江雾茫茫,夏天云蒸薇蔚。白岩山上有一年四季盛开的鮮花,特别是春天的杜鹃花,开起来简直就像燃烧。晨昏有各种鸟你方唱实我登台,为人们献歌。这里民风醇扑,热情好客。有一年诗礼多古墨村两位到白岩找野菜的人在山里迷路,得到消息后, 垭口村的人们自发组成救援队,举着火把硬是将迷路的人找到。每年都有许多前来找蘑菇的异乡入来村里, 垭口村的人都会热情接待,用蔡正发主任的话说,叫做不会让一个外地人饿着肚子离口村。我喜欢古树茶的香,也喜欢山泉水的甜;我喜欢这里的原始林海,也喜欢鸡鸣狗吠的时光。更让我喜欢的,是这里淳朴的人们与浓浓的乡愁。在地口几天,常会遇上一些外地茶人,他们有的来自上海,有的来自深圳,一住就是数月,我想除了冲着古树茶,恐怕就是热情好客的人们,让他们在这里留连忘返。
这些年, 垭口村发生了较大变化,首先是住房有了很大的改善, 18户人家都在离老裹子不远的地方建起了新居。新居都是现代建筑,再不用堆垒那些石头了,住起来非常舒服,简直就是城市标准的别墅。然而,许多人还是乐意生活在旧石头房里,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习惯了石头窝里稼槽,青石板上谋生。这么多年与石头斗争,石头给了他们智慧,赋予了他们坚强的性格,同时留住了他们的感情。说是要离开石头去新的地盘生活,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因此,当你进入古老的石头房,一定还有不熄的火塘,还有熟煎着古树茶的土罐,以及非常谦和的老人。
然而,现代快速发展的交通,已经让途经垭口村的那条茶马古道快速地冷了起来,甚至这个村子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成了闭塞的代名词。尽管新的乡村振兴计划已将它纳入茶旅开发的项目,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的事情。许多年轻人出去打工,基本上都没有回到这里了,他们虽热爱自己的家乡,但更喜欢在外面的世界打拼。尤其是这里的女孩子,等她们再回到地口村,差不多都是回娘家的身份。好在这里出产的好茶,经过蒲门茶叶公司的打造已经小有名气,想垭口老家时,便饮上一杯蒲门茶,虽然有广告的嫌疑,但事实上就是这样,一片茶叶仍然是回到迎口老家最直接的门票。
本来,我的计划里,还有重走从地口村到古墨这一段茶马古道的打算,但一场接一场雨,我不得不离开,因为我怕“关"在了这里。出村前夕,又是一场暴雨,路上落石不断,路面早已泥泞.正一筹莫展,村主任蔡正发带上儿子与做茶的周强师傳,骑着摩托车护送我,一直到把我送到有水泥路面的地方。分手的那一刻,真想抱抱他们,但我们只是轻轻一握,就强忍着泪水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