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的店主黄良和子鸿。
和黄良、子鸿夫妇的采访最终约在西双版纳,一个茶山脚下的古茶园中。来之前,接到子鸿贴心短信,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带御寒衣物,茶山上的夜晚凉得透人心脾。为了取暖,茶园主人在山庄的空旷之地燃起篝火,再扔几个番薯、芭乐,静待火苗将其慢慢吞没,只听噼啪之声在空旷的茶园回荡。
所有人默然地围坐篝火边,想着各自心事。这时节正是茶人收秋茶的时光,去年雨季绵长,子鸿在博客上抱怨秋茶滋味寡淡,品尝后都不理想,于是提前结束采收。夫妇俩索性做起潇洒闲人,寻山间美味,访隐世古刹,看农家土窑烧陶,或学古法造纸,一路玩回昆明,算算已过了月余。“每年茶季的奔忙就像是修行,且远且行,兀自沉湎其中。
世间无常,不过倏忽易逝。”子鸿在博客里这样感慨。于茶而论,山水风土,雨露阳光,都对茶有微妙的影响,有时仅是错了一场雨水,或几日阳光,茶味却已显出云泥之别。于是,茶之于茶人,就是大自然的造化,无法以人力改变,唯有恭敬顺从。
开创昆明观自在茶业的黄氏夫妇,是一对云南本地茶人,却又不是云南茶人的典型代表,本地茶商至今依然以走量的大宗生意为主,像观自在这样走个性化发展,肯花心思构思产品的茶人凤毛麟角。也正因如此,观自在销售额并不大,但这家店在云南茶圈却一直是被谈论的话题,“现在不是主流,未来也很难做大。”台湾茶人石昆牧曾这样评论,但这恰恰又是他最欣赏观自在的地方,“在这个越来越功利的圈子里,许多人都想要赚快钱,赚多钱,唯有这两人,一味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中,没有别的想法。”
观自在之道
黄氏夫妇长得很有夫妻相,都是圆圆面孔,笑眯眯的眼睛。如果普洱茶圈是一个江湖,黄良和子鸿就是江湖中的郭靖和黄蓉。他们一个憨厚,负责收茶、制茶;一个灵动,负责产品策划,品牌推广,两个人一起,正好构成了观自在茶业的根骨与气质。
黄良是观自在的主人、创始者以及核心价值所在。“黄粱美梦”是他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方式。如果不说,你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当过兵的人,无论走路、泡茶,他总是一副慢腾腾、笃悠悠的腔调,连转个身都要比别人慢一拍。我们采访时,多数时间是子鸿一人在说,黄良陪坐一旁,笑眯眯听老婆讲话,有的时候,会默默从随身的铁罐里拿一块小茶砖出来嚼一口。
黄良品茶更习惯生嚼,这或许与他长期收茶、做茶有关。每次在茶山上收茶,靠的都是现嚼,“好的茶叶,滋味先苦后甘,回味绵长”。他领我们去山上的古茶园,从古树上随手拈一片嫩芽,指给我们看叶上的细幼绒毛,这就是野生古树茶与台地茶在外观上的区别。黄良告诉我们,有经验的茶人,只要摸一下就大约知道茶叶的底细,“野生古树茶手感软糯绵密,台地茶则是粗硬的。”再放在嘴里抿一下,一股清苦便迅速地占领了整个口腔。
目前观自在茶业旗下所有系列均是自制,这意味着身为茶人,黄良肩负着要为每季产品确定基调的重责。对一个茶人来说,春秋两季宛若一场战争,能否收到好茶关乎接下来产品的调性,比拼的是茶人的财力、人脉,更重要的是对茶的品味和理解力。
黄良自诩“老牛”,一年中总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茶山上,他对于茶山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到了春茶上市的季节,“三月里,花儿都开了,溪水淙淙流动,动物也出来了,满山都是生的气息。”他一边带我们在茶园走,一边眯着眼手舞足蹈。
“我不能保证每次收到的茶都是最好的,但起码让我可以保证,我们推出的茶全都是凭着我的良心做的。”他这样说,而妻子子鸿则说,“老牛腿上的累累疤痕,就是一个个收茶的勋章。”
但这个外表敦厚,看上去老实、好相处的家伙,私底下有倔犟如牛的一面。勐海斯麻哩茶厂,是观自在在勐海县的生产基地。我们去的那天,工人正有条不紊地制作 2013 年最后一批秋茶,黄良每天抽空要到厂里走一圈,看看新做的茶饼,与厂长叮嘱几句,他喜欢将饼压得稍松,开片的时候尽量保证条索完整。
“我在这里做茶多年,在业界小有名气,但黄良算是很挑剔的客户。”厂长感慨说,黄良对品质要求极高,也不容易套近乎,“他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做饼,就提出要求,不要来约我吃饭,不要来约我打牌,不要陪同,我喜欢自己看,有问题我会问负责人。”
黄良 1998 年退伍,之后到昆明发展。初到昆明,他看到有很多人喝茶,再加上自己的老家正在版纳茶区,便尝试着在茶城租了一个十平米的小铺,做起了茶生意。至于店名,则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无意中读到心经,觉得与自己心境颇为贴切,便信手拈来。
从小在茶区长大,“昆明的大大小小茶城、茶铺和茶馆,没有我不知道的。”黄良说。在早期资金有限,客源有限的情况下,观自在的发展全靠黄良骑着一辆 26 寸自行车,一家一家去跑,上门推销。有的时候,只是为了几斤茶叶,他需上门好几次与店家接洽。辛苦是必然的,但这样也积累出良好的信誉。“如果有人不想喝拼配(经典普洱),要我推荐纯料茶饼,那我肯定推荐‘观自在’。”茶人石昆牧这样说。
石昆牧的博客上,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2005 年,他去茶城,在观自在店里看到一款新茶,凭外观判断像是易武栽培野生茶,喝下去发现是台地茶。石昆牧故意询了个价,夫妇俩直言不讳,就是台地茶,售价也只有 42 元一公斤。当时易武野生茶和台地茶价格相差五倍。石昆牧听后大笑,如果是别的茶商肯定直接当野生茶卖了。黄良连连摆手说,绝对不可以,卖出去时一定要跟茶商、消费者交代清楚。
观自在经营之初,黄良只是从大理、下关拿货来卖,后来才慢慢从家乡茶农那里收毛茶,之后有了自己做茶的想法。他买书自学,四处搜集资料,从最基本的茶业知识学起,然后又去各个茶区,了解茶叶的制作、加工步骤。
他也在那段日子认识了石昆牧。后者向我们回忆,那时做普洱茶的人闲暇都泡在各大普洱论坛上,互相提问、争辩,黄良则是其中“非常有趣的一个人,固执起来像一头牛,只要是他认定的,就一定是要激辩到底。”也正是通过论坛,石昆牧对黄良产生浓厚兴趣,2004 年他去昆明茶城,特别找到观自在店铺。作为台湾茶人,石昆牧对这对小夫妻的商业思维颇不苟同,“他们开了一个小店,堆了满满的茶饼,做一斤茶才赚几块钱的生意,我跟他们说市场推广,他俩看着我说,石老师,我们是云南人。”因为缺少资金,他们一直没有真正融入昆明主流茶商行列。
2005 年春,黄良在茶山给子鸿打电话,一种产自老曼娥山头的茶叶给他留下极深印象:先是极苦,然后慢慢变甜。子鸿听着心头一动,几乎立时想到陆游的《咏梅》,于是将
新款茶饼命名“香如故”。她又搬出笔墨,在茶饼的外包装棉纸上画上一株梅花。
“香如故”的推出,算是观自在触及茶品定位和商业推广的开始,它后来不仅成为观自在旗下的高端产品,还成为标签式的一个系列,而“香如故”风格的延续,最终使观自在成为云南本土最具有文人气质的普洱茶商号。
丹青画饼
相比黄良,子鸿对茶的感觉可谓无师自通。她自幼好奇,又喜读书,作为观自在老板娘,子鸿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大概就是她在产品外包装上留下的画作。笔法苍劲的冬梅、清纯飘逸的夏荷、温柔委婉的水仙,还有观自在博客上那些关于茶山见闻的人物素描,很难相信,这些全部出自一个自学者的手笔。
黄氏夫妇相识于微时,黄良骑着自行车穿梭于昆明大街小巷,而子鸿则在书城开了一间书吧。两人初识于朋友的茶会,黄良对子鸿一见钟情,为追求她,他一度天天跑茶楼,收购来 100 元一斤的茶叶当 50 元来卖,着实亏了一笔,才搞定夫人。他们结婚十年,对于观自在来说,子鸿的加入,为观自在这个原本单纯的普洱茶商号蒙上一层浪漫主义气质。
观自在目前共有七个系列产品,包罗了生茶、熟茶;纯料,拼配;春茶,秋茶;台地,野生古树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他们的高端“丹青系列”,每款作品上都有子鸿的手绘。“丹青系列”原料均来自三百年以上产自易武、景迈和班章地区的古茶树。根据不同山头,子鸿分别给每款产品取名,比如用产自景迈山头的茶叶,香气高、口感清甜,于是将之比作夏日里亭亭盛开的荷花,取名“清劲莲韵”;产自易武正山三百年古树的茶叶,甜柔绵稠,蜜香浓郁,让人想到冬日供养在暖房里的水仙,取名“凌波清带”。而“香如故”则是该系列中唯一的拼配作品,老班章的霸气,老曼娥的清苦回甘,单独制成茶品,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却成了观自在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山野中随意排布的茶席
山野中随意排布的茶席,茶花、鲜叶被陈放在剥下的竹箬上,竹箬也是云南包装普洱七子饼的天然材料。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他们的路线,其中最直接的反对便来自黄良的弟弟、“永聘号”主人。在云南茶圈,黄家三兄妹都做与茶有关的生意,却各有专攻,除了黄良外,弟弟的“永聘号”是云南具有知名度的普洱茶经销商之一;小妹则做茶具生意,现已是业内龙头。“相比家族其他人,我们生意规模最小。”子鸿说。“吃力不讨好”是弟弟对观自在的评论,对此,黄良总是笑笑,并不多加解释。“我们还是觉得应该坚持现在的路线。”子鸿说。按照惯例,茶商最忌讳将访客带至自己收购茶料的山头,“这样,别人就知道我们的货源了。”但他们却对此全不在意,对于观自在来说,最宝贵的资产,应该就是黄氏夫妇本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