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植锦向福州晚报记者介绍洪家茶的历史。 李劲/摄

如今，福州江滨西大道285号还矗立着4层楼高的福胜春制茶厂旧址。 李劲/摄

茶叶网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发祥地之一，福州曾上演无数拼搏开拓海上丝绸之路的故事，然而许多故事在漫长岁月中湮没了。

　　福州晚报一直致力于找回这些故事，并将它们真实展现在读者面前。我们发现，海上丝绸之路、茶帮、妈祖这三个名词在福州找到了最精准的契合点——世代信仰妈祖的台湾金门闽商家族洪家，通过两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成为一代“海丝茶王”。

　　近日，在福州三坊七巷天后宫举行的“茶帮拜妈祖”仪式上，洪家茶第四代洪植锦告诉记者，“茶帮拜妈祖”3月被评为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记者约他整理史料，向福州晚报读者介绍“茶帮拜妈祖”的由来和茉莉花茶远销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故事。

　　妈祖庇佑数代人深耕“海丝”

　　洪家始祖洪楷定居江西乐平县，系宋末进士，先当京官，后因耿直贬任同安县尉，宋绍兴年间因避金乱迁入金门烈屿岛，洪家后人就以金门县烈屿乡青岐村为祖籍地。“我们是居住在台湾金门的闽南人。”洪植锦这样定义自己的族人。

　　金门土地稀少且贫瘠，出海成为谋生的重要选择，衍生出众多的航海世家，洪家就是其中之一。洪植锦说：“明朝海禁时，洪家先人还坚持走船。纵使有族人葬身大海，依然前赴后继。”也许，这就是闽南商帮“爱拼才会赢”的精神来源。

　　在那个仅有木船的年代，每一次出海都祸福难料。海上女神妈祖成了航海者的精神寄托，庇护着他们勇往直前，足迹延伸至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大部分国家和地区。每次出海前，金门人都会携带贩卖的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拜祭妈祖，以祈求一路平安。

　　1859年，洪楷第二十二代孙洪天赏出生在台湾金门老家，恰是他让洪家与福州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童年并不平静，6岁时父亲病逝导致家道中落，他不得不离开母亲跟随伯父到福州生活，住在台江尚书庙附近。福州成了洪天赏的福地，他在这里习武学文。成年后，他决定重操父业，投身航运。从福州北上，他航行到了山东、华北、东北等地；从福州南下，他航行到了厦门、金门、东南亚等地。“石遗老人”陈衍与他有深交，不仅将他的故事收录在《石遗室文集》中，还为他写了墓志铭，其中均有早年经历的描述。

　　1878年，洪天赏开创洪怡和商号，贩卖南北土特产及福建、台湾等各地名茶。临行前，他在福州天后宫拜祭妈祖，这是福州商帮拜妈祖的起始，也是金门商帮拜妈祖的延续。当时，作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的福州，已经有了繁荣的航运业，洪怡和商号则是其中翘楚，甚至代理了英国怡和洋行的船运业务。

　　精研茉莉花茶终成一代“海丝茶王”

　　1885年，洪天赏将洪怡和商号改名为洪怡和茶庄，开始专业贩茶。至此，“商帮拜妈祖”正式演变为福州特有的“茶帮拜妈祖”。

　　妈祖诞辰与飞升之辰，分别在农历三月和九月，恰是春茶、秋茶采收的季节。于是，对于福州以北所产茶叶，洪家人就在三坊七巷天后宫举行“茶帮拜妈祖”的仪式；对于福州以南出产的茶叶，洪家人则在台江南郡会馆中的天后宫举行同样的仪式。“一滴洒天天清，一滴洒地地宁，三滴洒水海晏河清，护我茶路永得太平。”“双螭戏鼎，乌龙出海，天后佑我，四海茗扬；仙泉浴盅，重洗仙颜，天后佑我，茶路太平。”这些富有水上茶路和茶帮特色的祭祀用语，被洪家人反复吟诵，以祈求“水上茶路”一帆风顺。

　　1893年，洪天赏将年仅9岁的独子洪发绥送到福生隆茶行拜师学艺。天资聪慧的洪发绥用整整三年的时间学成回家。1896年，洪家再度转型，结束航运业务，专营茶叶制作和贸易。洪家茶开始蓬勃发展，5年内，新创办的洪春生茶庄已颇具规模，盖起了福州一流的茶叶厂房。

　　1902年，洪天赏将洪家茶业交给洪发绥经营，自己转向慈善事业。在后人的记忆中，洪天赏像是眼光独到的江湖豪客，洪发绥则是志向高远的商业奇才。洪家茶厂每天都要称量花制茶，洪发绥不用笔记、不用算盘，就能立刻准确算出要付多少钱，让跟在身旁抱着算盘的伙计叹服。

　　全面接手洪家茶后，洪发绥展现了一代茶王的雄心勃勃。他探访研究各地名茶，又远赴新加坡、菲律宾等地考察，将洪家茶销往新加坡、印尼等东南亚国家。在洪天赏和洪发绥父子的经营下，洪家茶业成为闽台茶业的魁首，“刀牌烟仔洪家茶”成为两岸茶客的口头禅。

　　鼎盛时期，洪家茶在全国及东南亚、韩国等地设立茶庄和代理商共30多处，包括：福州福胜春、洪春生、洪怡和，厦门福胜春、洪春生，营口福胜春，天津洪怡和、洪发绥，上海泰康公司、庄大强贸易公司，汉口福胜春，烟台福增春、通益恒，大连阜增祥、羲兴成、洪聚福、德和盛，南京祥泰号，龙口大中公司、裕成祥，青岛万利源、源顺德、泉祥、和合栈、泰源茂、复盛栈、源兴泰，印尼泗水振东栈，菲律宾胡合兴，新加坡炳记，韩国仁川万聚东等。

　　洪植锦向记者展示了洪家茶所使用的茶叶罐，分号的名称已经出现在不同的茶叶罐上。“这在中国最早开创了茶叶连锁店的模式。洪家销售的茶叶八成以上是茉莉花茶，真正做到让茉莉花茶行销海上丝绸之路，创造了茉莉花茶的辉煌。”洪植锦说。

　　沿着海上丝绸之路，洪家茶最远甚至销售到了前苏联、美国、英国等国家。其中，“洪字茶”在1930年的比利时世博会上获得了银牌奖章。洪发绥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代“海丝茶王”。

距离世界茶王仅有“一步之遥”

　“我愿结识天下人”，洪发绥把自己的愿望印在福胜春茶叶罐上。“祖父的愿望是当上世界茶王。”洪植锦对记者说。

　　1926年，洪发绥在台江苍霞洲收购“银钱制造局”旧屋及江边空地，建造厂房和住宅，亲自设计福州独一无二的洪家茶楼。新工厂利用茶碎茶末制出便宜的即泡即饮方便茶，可以说是现代袋泡茶的始祖。他设立花茶研究室，研究从花中提炼出香精的工艺，后来不仅制成各种香型的香水，还创出“夜来香花茶”的新品种。

　　1931年，福胜春茶庄正式改名为福州福胜春制茶厂。“当年是全国规模数一数二的大茶厂，已经实现了半机械化生产。”洪植锦说，“用现在通俗的说法，洪家茶业已经形成了产、销、研一条龙。”

　　随着洪家茶业的兴盛，“茶帮拜妈祖”也从洪家特有的仪式变为福州茶帮所共通的仪式。每年春秋两季，福州南北两处天后宫里，云集着福州茶帮的当家和工人。他们虔诚地祈求妈祖的庇佑，让手中的茶叶从福州出发，沿着海上丝绸之路销往世界各地。洪家人还把“茶帮拜妈祖”的习俗带到天津、新加坡等地的分号。

　　在当时的茶客眼中，洪发绥作为“海丝茶王”，距离世界茶王仅有一步之遥。然而日军侵华、福州沦陷，他不得不带着家人南行避祸，世界茶王之梦就此破碎。他还计划在原购买的台江鸭姆洲的30多亩土地上，建更大、更好的现代化茶叶工厂和实验基地。离开福州时，他还带着美国一家建筑公司设计好的工厂图纸。在动荡的时局下，洪发绥身体日渐衰弱，1946年在苍霞洲家中去世。纵使昔日鼎盛的洪家茶业只剩一声喟叹，他仍坚持在最后的年月里，不侍日伪、忧国忧民、资助抗日。

　“金门洪家后人已经不以航运为生了。”洪植锦不无遗憾地说，“但是，百年洪家茶却成为一种文化遗产，留在了福州。它是近代民族茶工业化的代表，见证并实践了海上茶叶丝绸之路的历程。”

　　如今，福州江滨西大道285号还矗立着4层楼高的福胜春制茶厂旧址，市规划局已把它列入台江苍霞历史保护建筑名单。三坊七巷天后宫里又重新飘起茶香，人们把“茶帮拜妈祖”的仪式传承重演。老屋、风俗依然在提醒着人们福州茶商开拓海上茶叶丝绸之路、弘扬茉莉花茶的辉煌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