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得过的茶山,翻不过的乡愁
银幕里的苏国文蹲在火塘边,端着一个古拙的木碗,碗里放的是晒青的茶叶,他从火塘里拣出几块烧得通红的木炭放到碗里,再次用火翻炒这些充满阳光气息的大叶茶,接着再用一个烧得黝黑的瓦罐把茶泡开,粗犷而浓烈,金、木、水、火、土都在这壶茶中泡开。放下茶杯,他们就要奔向田间地头、去照料那些等待开垦的荒地、灌溉那些长满希望的农田。在苏国文的故事里,他与茶的关系遥远、神秘和高贵。茶带给他关于祖先的记忆,以及族群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昆明点映会现场,这位布朗王子留下了眼泪,他告诉在场的观众,他们的族群把茶看做是生命的一部分。在他的故乡,在景迈山掌楼里的火塘边,长辈们多次给他讲述过开天辟地、迁徙南下、种茶维生的故事。时过境迁,虽然连外乡人都知道他们视茶如生命,但那个有父辈、有传说的故乡却已越来越遥远。
车杰,一位南糯山哈尼山寨的制茶能手,他拥有几亩茶地,制得一手好茶,家里有一个脑瘫的女儿。银幕里这位勤劳、能干、踏实的哈尼族父感动许多人。他参加斗茶比赛、用大铁锅炒茶、在竹篾上揉茶。我4、5岁的时候,也看见过父亲做同样的事,但是父亲制的茶好不好喝,我就回答不上来了,因为那时候我不喝茶,而到我喝茶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做茶了。20多年前,父亲的茶园就在著名的邦崴古茶树附近的山上,而现在谈起那里,都只能是追忆。看完片子,一位记者问车杰“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车杰回答:“没有打算。”这个回答估计不会让提问的记者满意,但是我很满意,我觉得这一切很真实,就像他故乡哈尼寨子里的那些芭蕉树一样朴实无华、生机勃勃。
泰国北部的美斯乐,一个最像云南的泰国城市,在互联网上搜索这个地方,许多消息都与茶叶相关。片中茶人铭哥与茶叶的关系,仿佛是他的命中注定。一个台湾男人,因为爱情留在了泰北,他老家台湾的乌龙茶很出名,他于是就想在新家美斯乐大干一番,把这里的茶产业发展得和台湾的一样好。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现在也算是成功了。他和当地人,那些拥有泰国国籍的国军后代们一同种茶,共同在山中祭祀能给予他们庇护的神灵。祭祀结束,他们在山上吃饭喝酒聊天,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老昆明人看到这里,很激动的说,这些泰国人讲的是我们云南话嘛!是的,这些泰国男人们在用云南方言谈论着美斯乐种茶的渊源,在美斯乐,茶就是他们共同的乡愁。
看完片子准备回去,在弘益茶道院的外面遇到正在与嘉宾们合影的苏国文,我和他是老乡,但之前都从未谋面,“苏国文”、“布朗王子”,他的传奇我早有耳闻。我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用老家的方言大声地说:苏老师,我也是澜沧人!老人问我,你是澜沧哪里的?我回答说,就是勐澜坝的。老人看着我点点头,没有说话,那瞬间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茶一世界,扑杀不了的自我
看完《茶》,我们开始讨论中日茶道的关系、讨论关于完美与不完美的试探。就在我们讨论的同时,世界各地又有许多人在泡茶、喝茶,有的人正在喝下人生中的第一杯茶,也有人刚刚喝完最后一杯。有人喜欢、有人厌恶,这些场景、故事和情绪是多种多样的。他们用相同或不同的茶叶、器具、冲泡方法......我唯一敢肯定的是他们都在喝茶,那一瞬间,茶参与了他们生活。茶在这个情境中或许是解渴、或许是治病、或许是悟道、或许什么都不是,茶是一种途径,通过我们正在茶叶可以到达这里或那里,这一切在于茶,更在于你。
很多人都知道冈仓天心在《茶之书》中那句著名的话:“本质上,茶道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进行的温柔试探。很多人都不知道冈仓天心还说过另外一句话:“无论如何,环宇内外,人类眼中所见之物,终究都是专属自己的映象。因为,每个人感受事物的方式,总受其特有的习性支配着,茶道大师们,也只能珍藏那些符合自己鉴赏品味的对象。”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你喝茶、看书或是旅行,始终都无法抽离自我。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也说“每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茶人种茶、制茶,我们喝茶、评茶、看《茶》。人与茶相遇,就会有故事发生,而这些故事的背后,是不同人生、也是不同的世界。透过一片茶观世界,虽然我们能看到的多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图景、照见自己的影子,但这一切,最终也将构成我们的世界,成为塑造自我的一部分。
来源:茶业复兴
杨静茜:中国茶业新复兴智库成员,《茶马古道风情录》作者,供职于云南茶马古道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