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咖啡与茶是当今世界鼎足而立的三大非酒精饮料。世界上第一杯咖啡正是由阿拉伯人熬制的;著名的摩卡咖啡就产自阿拉伯最古老的国家之一——也门。当十字军东征时期的欧洲人第一次接触到咖啡的时候,他们把这种诱人的饮料称为“阿拉伯酒”。不过,随着中西方交往的密切,钟爱咖啡的阿拉伯人逐渐接受了茶,这种来自中国的饮料亦在咖啡的主场占有了一席之地。
酒与咖啡的天下
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嗜酒如命,豪饮无度,酷爱饮酒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有人统计,在古阿拉伯语中,关于酒的名称就有100多个,用椰枣制成的酒(khamr)被视为上品。7世纪以前的阿拉伯半岛,只要有人聚居的地方,就有小酒馆。诸如麦加、麦地那等商业发达的城市,酒馆更多。一天的劳累之后,男人们喜欢来到酒馆,喝喝酒聊聊天,借以消除一天的疲劳。那时的人们,以开怀豪饮为荣,非常舍得花钱,常常为喝酒挥金如土,有的甚至为喝酒卖掉家产与奴隶,认为这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
这样的情况在先知穆罕穆德创立伊斯兰教后发生了改变,《古兰经》明确写道:“信道的人们啊!饮酒、赌博、拜像、求签,只是一种秽行,只是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在“圣训”里,穆罕穆德也说:“酒无论多少都是被禁止的。”禁酒遂成为伊斯兰教的一大特征。唐代曾经游历阿拉伯帝国十余年的杜环在他的《经行记》里也发现,大食人“断饮酒,禁音乐”。
不过,就像一句古阿拉伯俗语所说的一样:“酒是肉体,音乐是灵魂,快乐是二者的产物。”谁会拒绝快乐呢?《一千零一夜》等文学作品就记载了无数关于纵酒狂欢的故事,就连先知的继承人,阿拉伯帝国的统治者哈里发们,也逐渐忽视了戒律。倭马亚王朝第二任哈里发叶齐德便是一个著名的酒鬼,人称“酒徒叶齐德”。他不但自己时常豪饮,甚至还驯养了一只会喝酒的猴子,让它参加自己的酒席。到了第十一任哈里发瓦立德二世,喝酒已经成为他每天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据说他惯于在酒池中游泳,并狂饮酒池里的酒,以至能显然看出池中的酒平面下降……
在中世纪的阿拉伯半岛,不含酒精的饮料是冰果子露,主要成分是糖水加紫地丁露、香蕉露、蔷薇露或桑葚露。此外,用同样的办法以各种植物的果实酿成的低度果酒也是百姓喜欢的饮品。据说用这种方法制造的饮料不会醉人。有一些伊斯兰教教律学派,比如哈奈斐派,就认为这种饮料不算是酒,所以是合法的。
至于咖啡,最早期阿拉伯人的食用方式是将整颗果实放入口中咀嚼,以吸取其汁液。后来,他们发现了咖啡具有提神功能,于是发明了将磨碎的咖啡豆与动物的脂肪混合的办法,将其当作长途旅行的体力补充剂。11世纪以后,阿拉伯人开始烘焙及研磨咖啡豆,配制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咖啡,咖啡因此成为阿拉伯人的日常饮料。
来自东方的茶叶
中世纪的伊斯兰世界在享受美酒与咖啡时,其实已经接触过来自东方的茶叶。全世界语言中“茶”的发音都来自汉语,茶叶和饮茶的习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两条不同的路线传至国外。这从“茶”这个词在外语中的两类不同读音可以找到线索:凡是从海路去的都来源于福建沿海地区茶园的闽南话,如英、法、德、荷兰语中的tea、thé、tee、thee;凡是从陆路去的则来源于官话,如俄语的chai,罗马尼亚语的ceai。
隋唐时期,阿拉伯商人已经循陆路来到中国。这条路线出巴格达东面的呼罗珊门,沿著名的呼罗珊大道(基本上是丝绸之路的中段)经伊朗、中亚,直至今吉尔吉斯共和国境内的奥什,自奥什东南行,过特列克山隘至我国新疆的喀什——当时西域南道的商业中心,再循丝绸之路至长安。伊斯兰世界土耳其语的cay,阿拉伯语的shāy,波斯语的chāy,显然都属于两类“茶”的发音中的后者,这就意味着他们很早就通过陆上丝绸之路了解到了中国的茶叶。
唐代中叶以后,海上丝绸之路兴起,中国通往波斯湾的航线出现新的突破,记于8世纪末的《广州通海夷道》详细记录了中国海船从广州起航,穿过马六甲海峡至印度南部,又沿印度南部海岸西上,再沿海岸线西行至波斯湾,航行到波斯湾的尽头——被阿拉伯史家称为“中国商港”的巴士拉,全程最短时间仅仅只需惊人的89天。
广州到巴士拉的航线
公元851年,阿拉伯商人们通过海路来到华南的中心城市广州,将见闻集成《中国印度见闻录》一书,书里提到了茶叶:“国王本人的主要收入是全国的盐税以及泡开水喝的一种干草税。在各个城市里,这种干草叶售价都很高,中国人称这种草叶叫‘茶’(sakh),此种干草叶比苜蓿的叶子还多,也略比它香,稍有苦味,用开水冲喝,治百病。”作者可能此前尚未见识过茶叶,因此对茶及唐人饮茶的嗜好还充满了新奇感。但唐代的茶叶已经传播到了伊斯兰世界却是毋庸置疑的。1998年,德国海底寻宝者在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附近发现“黑石”号沉船。据考证,这艘船826年左右从中国驶往阿拉伯。在船上众多的唐朝文物中有一小碗,上面写有“茶盏子”三个字,这便是唐代茶叶西传的有力物证。
唐代后期的阿拉伯商人对中国的地理已经相当熟悉,伊本·胡尔达兹比赫是一位阿拉伯地理学家,著有《道里邦国志》一书。书中谈到阿拉伯船只到达江南的情景:“从广州至杭州为8天程,杭州港物产与广州相同。从杭州至江都为20天程。江都的物产与广州、杭州两地相同。中国的这几个港口各临一条大河,海舶可在其中航行。”一些深入江南腹地的阿拉伯商人甚至已经开始在中国做起茶叶买卖。诗人施肩吾到家乡杭州附近的桐庐买茶(“榷茗”)时看到,“胡商大鼻左右趋,赵妾细眉前后直。醉来引客上红楼,面前一道桐溪流”。这些被指称为“大鼻子”的胡商,沿着交通线到达茶叶生产地睦州府(今属杭州市)桐庐县,进货后到其他地方销售,从中赚了不少钱,因而吸引了妓女围着他们不停地转。
“黑石”号上打捞出的茶盏
源自英国的红茶风尚
13世纪的蒙古西征后,元世祖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在西亚建立了伊利汗国。由于两个王朝君主间亲密的血缘关系,波斯与中国的交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经由丝绸之路传入的东方影响在伊利汗国随处可见。波斯和阿拉伯酷爱中国的艺术,他们仿造中国的瓷器,学习中国的水墨画,戴中国式的帽子,穿中国式的服装。“总之,中国风尚在蒙古人统治时期的伊朗社会中,已成为最流行、最有感染力的新事物。”
但是,直到这一时期,从当时马来半岛的航运中心克拉运去西亚的茶叶也只在伊利汗国被当作药物使用。13世纪拉施特的《农艺书》指出茶(tchay)是一种草药,“我们的医生称之为‘人民的国王’”。这与茶叶在中国起初也是作为药材的境遇倒是如出一辙。
茶作为饮料被整个伊斯兰世界所接受,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17世纪开始,饮茶之风在西方国家兴起。“十七世纪初,当欧洲人开始饮茶时,他们喝的是绿茶”,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在当时垄断中国茶叶贸易的英国,“武夷茶(红茶)取代了绿茶”。这是因为一方面,红茶比绿茶要便宜;另一方面,与绿茶相比,红茶含有更多的热量,对平均气温相对较低的地区而言,饮红茶更为合宜,因为红茶可以暖胃并且提供热量。此外,绿茶较为清淡雅致,与牛奶混合会失去其基本的特点,红茶则不然,“往里面加糖和牛奶有助于使其更为可口”,能够更好地契合英国人已经形成的饮食结构。这一转变的影响极为深远,为举世闻名的英国红茶文化奠定了基础。同时也奠定了此后国际茶贸易以红茶为主的格局。
一家三口在饮茶(Richard Collins,1659—1743年)
在“日不落帝国”的鼎盛时期,红茶成为英国上流社会不可缺少的饮料,渐渐地,饮用红茶演变成了一种高尚华美的红茶文化。英国在向全球扩张的过程中,也把自己的饮茶风尚推广到了殖民地。在20世纪初,阿拉伯帝国古都巴格达的人们还未见过茶叶,但今天,喝茶已是伊拉克人的日常习惯。伊拉克不生产茶叶,茶叶需求完全依靠进口。20世纪初,伊拉克茶叶进口仅以百吨计,半个世纪后已增至万吨以上,60年代又增至2万吨左右,70年代突破3万吨大关,80年代以后甚至达到4万~5万吨的高水平,平均每人一年饮茶已达2公斤上下,茶迅速取代了咖啡,成为传统伊拉克生活的一部分。伊拉克人饮茶喜欢热饮,方法是在红茶中加白糖一起煮,长幼皆宜。同样的转变也发生在人口最多的阿拉伯国家——埃及。甜茶在埃及非常盛行,埃及人接待客人时,经常会端上一杯加了许多白糖的热茶。甚至并非英国殖民地的土耳其在凯末尔的欧化改革后也接受了茶叶。原本,同阿拉伯人一样,土耳其人素有饮咖啡的习惯。浓香的土耳其咖啡颇具特色,对许多人都很有吸引力。不过,20世纪中期以后,茶叶这种物美价廉的天然饮料很快就受到广泛欢迎,日益取代了咖啡的地位。虽然从茶性上讲,气候炎热的中东地区并不是最适合饮用红茶的地区,土耳其人却也和阿拉伯人一样热衷喝红茶,并加上白糖,否则茶味苦,难以下咽。
马格里布的嗜茶国度
倾向红茶的口味偏好对中国绿茶在国际市场上的销售当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加上面临印度、日本等国茶叶的激烈竞争,20世纪30年代,中国茶叶在世界市场上的份额从一百年前的100%急剧下降到10%,只及印度的四分之一。中国茶叶的最大市场已经不是欧洲,不是美洲,而是在北非:在1936年的华茶出口量中,北非竟独占近一半(45%)的份额!
这是由于位于阿拉伯世界最西部(马格里布)的摩洛哥的存在。从大约19世纪初开始,受到欧洲影响的摩洛哥上层开始享用茶叶;1830—1860年间,茶叶消费逐步扩散到市民阶级;1861—1878年间,保守的摩洛哥农村也开始饮茶;1879—1892年间,茶叶消费终于由上而下遍及整个摩洛哥王国。与大多数阿拉伯国家不同,摩洛哥人喜好绿茶,每天需要饮用四五次,每次茶叶用量较大。泡茶时除茶叶外,还加上两三片新鲜薄荷叶,放在茶具内或茶杯里,再行冲泡,一并放入冰糖。绿茶、薄荷与冰糖,都具有清凉、爽口、调味的特性,也很适应热带气候的需要。与其他阿拉伯国家相同,摩洛哥人需要的茶叶也完全仰赖进口。起初,茶叶是从地中海对岸的法国马赛港转销摩洛哥,之后逐渐改由英国伦敦转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中国茶叶开始直接运销摩洛哥。到20世纪中期,摩洛哥已需要每年进口30万担,占世界绿茶进口国家消费总量的半数,因此成为中国绿茶的最大海外市场。
但摩洛哥人的饮茶方式仍和其他阿拉伯国家的人一样,喜欢放入大量的糖。曾经有人调查过卡萨布兰卡郊区一户四口之家的中等农户,平均每月消费茶叶3斤,而白糖却达24斤之多。这与其说是糖茶,不如说是茶糖。今天,在摩洛哥人的社交活动中,加白糖的绿茶是一种必需的饮料,特别是在逢年过节的宴会上,主人喜欢用这种摩洛哥式的甜茶(1份绿茶加10份白糖)招待各国宾客。在鸡尾酒会式的招待会上,用甜茶代替各种酒类来招待客人更是常事。按照摩洛哥风俗,主宾在用餐之后,照例还要饮茶三道,着实已经到了“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让人几乎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热衷酒类与咖啡的国度。
节选自《丝路小史(海丝卷):被世界改变,也改变着世界》浙江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