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永康街连着师范大学,连同丽水街潮州街一带,是最密集的单体茶空间聚集的地区
台北市永康街连着师范大学,连同丽水街潮州街一带,是最密集的单体茶空间聚集的地区。大树掩映中大多是低矮的日式建筑,最高的建筑就是一些五六层私宅,算是台北最金贵的文教地段,绿荫下临街的铺子很老派。茶空间大小品格不一,有周渝的无何有之乡、何建的冶堂这样名声显赫的质朴老茶舍,又有人淡如菊、陶器、回留、发记等众馆荟萃,被称为最有代表性的新人文茶路。连本地的茶室主人们都有点难以分辨,街对面又开了一家梅花主题的茶艺馆,某个茶老师的个人空间开幕,大茶行的旗舰店装修已经快一年时间茶叶前十名,虽然竞争激烈,总是可以看到最新派时髦和最传统内敛的对茶的理解以空间形式交错而存在。
我见到李景蓉的时候她正准备出发去云南老曼娥。她一大早在漂亮的罐子茶书馆招呼我喝茶,喝饿了就去吃接地气的卤肉饭。这条茶路虽然名家云集,却是大隐隐于市。排队吃鼎泰丰老店的游客,侧身才能进的小吃店里的著名书法家,游荡在日式小酒馆的大学生们,定下传统办桌台菜宴请来客的家庭,他们在这小路街区来回逛,丝毫不用着意,就可以轻松走进任意一间喝喝茶。名家当然很多,不过每一间茶空间尽管风格迥异,氛围都是亲切友好非商业的,没有吓死人的价目表,没有不能触碰的标榜名家的器物,口若悬河和轻浮卖弄全都消失了。
几次来罐子茶书馆,客人不是书法家就是南管老师。落地大窗外是一株孤零零的这条街上最漂亮的樱花,花开时节,树的高度正好把窗里的店员衬托得好像一幅画。如果不进门按照店员的指引去乘电梯,这栋七层的独栋窄窄的楼会以为和其他豪宅一样。仔细留意才发现一个方形的标志,是徐冰设计的写法。原木色调和的家具和光线中,懂行的人会先下楼去看有没有新的画展,一侧是直通上层的拔高空间。每一层都有一个意外的四五米高的长空间,有些是单独一张茶桌的茶室,有些只是挂画。
把喝茶和读书模式结合一体,李景蓉首先觉得它好玩,没想到这里有这样一个整栋出售的楼,可以放茶和书。茶空间开在这种地段并不是为了赚钱。茶书馆的主人收藏家刘太乃把事业看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如同埋到泥土中的种子,即便不在意,但它终究会变成一棵树。刘太乃看好东方艺术的前景,偏好收集80后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因此他的茶书馆也充满了东方趣味。刘太乃亲自设计,将七层楼的空间分割成若干不同的功能区,并保留着统一的东方风格。在瑞典空运回来的木材包裹下,楼里处处温暖淡黄的底色。
底层的灰色墙壁专门找了一种类似水泥砖灰的墙漆来抹,空间里正在展出现代艺术家有点又很时髦的人物画。但里面就造出一个凹间来。人要脱鞋用膝盖进入,进去前,会自然地扶住门槛观察内部的构造。一盏大圆纸灯笼从上挂下来,两侧各一幅小画,角落是刀劈斧砍式的四根枯枝,虽然有枯寂的意思,但线条却一下子生动了很多。烧水的两个壶,一个是古日本铁壶,一个是已经用了七八年的乌金色名家日本银壶。为我们泡茶的老师赵惠敏告诉我们,她刻意不擦亮这个壶,因为觉得银色不好看,黑色更漂亮。茶壶与她左手的位置正好平行。
下午这个空间里的陶瓶里还有一朵雏菊,傍晚已经换了下去。案几上只有两席竹帘,一层本色,一层绿色,我们两次去,都碰到了赵老师。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套好东西给我们玩,是刚才上课时我的学生送的。这位学生是法国大使夫人,因为刚开始给她上课,对方送来了一套珍珠贝壳做成的大叶子形状的杯托,配合茶船的长形,流光溢彩。法国人有自己对东方的想象。这和今天的传统冻顶茶并不相配,好在我们穿得都很朴素,摆在一边吧。她拿出一块素白的长方瓷片作茶洗,中间有八个小孔,瓷片厚度也就半厘米左右,内里中空,是她专门定制的样式。上面搁着自己剪下的一小片竹帘。茶杓当然也是定制的,曲线流畅有力,手泽丰润,放在一个有一点内纹的和田玉蝉上。没有任何抢夺茶的色彩的东西。她说。
另一天则是她在顶楼高高的院墙下给四个学生上课。这堵墙为了挡住楼外钢筋水泥的丑陋,却又想留住蓝天白云,于是利用挑高,用了法门寺式样的仿唐代长长的铃铛,让多雨的台北的雨水可以顺着几条细线引到露台地板下,以便排水。墙也用蕨类植物装饰起来,风一吹只觉得茶气随着外面绿色的蕨草舞动。学生们看起来是20多岁年纪,很大方地喝茶,发问自然。他们并不只是交流对喝茶的感想这么简单,而是会很严格比照老师和自己的手势、水温的控制,以及研究茶器泡文山包种或普洱变化的细节。屋内从地到天全部用榻榻米包裹。李景蓉在完工后请这位手艺快要失传的师傅来茶书馆,整栋楼的茶室都用按照横竖纹路正反贴合的。给我们做榻榻米的老师傅觉得特别好玩,他从没看见过这个上墙上天花板。
年轻艺术家喜欢这里还是因为信息对等。比如像图书馆一样的书架区和阅读区,虽然不大,但里面都是最优质的茶书、艺术书籍和权威资料,非常实用。巨大桌子中间是用和服西阵织的腰带铺展,华丽的织纹与色彩,精心摆放的瓷盏这样精致又轻松时髦的茶空间,并非照抄任何已有的创作。这也是茶空间令人惊奇的地方茶叶前十名,我看过了各种各样的茶室,从台北故宫到商场到住家到私人会馆,几乎没有一样的风格。茶空间是从早期的潮汕工夫茶室、清茶室逐渐发展出来的,老兵大量涌入后,使出现了红泥小壶和玻璃大杯并存的局面。赵惠敏和李景蓉都记得小时候和阿嬷阿公去喝茶的情景。70年代蔡荣章开的中国工夫茶馆,随着台茶兴起而流行。但林谷芳认为,当时的茶馆还是江湖味太重。乡土的潮汕茶开始进入都市,为了区别于日本刻板严肃仅限于上流社会的茶道,茶艺的概念在逐渐普及。1977年娄子匡特意提出有别于日本的茶艺,并组织味茶小集,此后陆羽等使茶艺走得更迅速了,这以后的主要议题就是东方情景。
李景蓉和赵惠泯提供了此后更多有趣的地方。为了看备受瞩目的日本南部铁壶展,我去了同样位于台北金贵地段的大安路,以老茶古物拍卖为主业的安德生。新展是茶文献茶一百年,简直是爱茶者需要经常报到和学习的学校,也多了许多冲着拍卖物而来的买家。茶是艺术品中最容易走进人的。女主人珊旭告诉我茶叶的六大知识,茶和瓷器铁器书画不同,可以和家人朋友分享,比较容易有同感。喝茶到一定程度,恐惧、都会放下,外在追求不再重要。我知道用北村敬香的壶来煮水,煮沸后水的线图非常漂亮,壶流是软的,像丝绸一下子出来。物的美,容易让人陷进去。好在茶人的内在精神已经让他们出离了这个范畴。
现在刚刚步入中年的很多茶人茶叶的六大知识,就是这个年代成长起来的。茶叶在上世纪70年始走上外销转内需的道路。蔡奕哲年纪不大,是鹿港小镇人,正好在周渝开始经营紫藤庐的80年代进入茶世界。台北不是我的家茶叶前十名,我是乡下长大的,我想象的古色古香,不是明清的黄花梨家具,而是蓑衣、篱笆、大石磨。那时的开始了高山茶时代,闽南话和香韵乌龙成了时代特色,政府号召大家,从咖啡馆走向茶馆。已经不能代表中国,没有机会了,因此我们这样的文艺青年就出现了。
那时的年轻人选择是很杂的,有日本背景,也有老美的影子,茶馆从原来阿公阿嬷的场所,从西方的浪漫往东方情愫在转。于是,可以选择茶馆或咖啡厅的年轻人为了好玩时髦开始一间间地喝,谈思想谈文化,很好玩。现在依然有这种老茶馆在,从潮汕茶文化里来的乡土味道没了,民族的东西越来越多,灯饰是很欧洲的,泡茶法却是日式,又有很多美国人在。民俗变民族了。很多著名茶馆有日式的风格,又有下午茶的习惯,又有很多可以吃零食点心的地方。但是这样混搭到2000年以后,茶席开始逐渐代替茶馆。
蔡奕哲觉得自己回家喝茶是一个好归宿。我不会去茶馆里喝茶了。商业化社会把茶馆弄成了聚会之地,不再和文艺青年们的诉求吻合。茶馆里不再有好茶喝,追求好茶的文艺青年开始回归到内在。解老师把美学很厉害的东西引入她的茶席,她的学生可以在任何角落摆出漂亮的茶席。周渝的正静清圆在方寸间有所诉求,不去变化外在的东西,守在心和自然之间,从茶里去感受,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做。蔡奕哲觉得,对茶的尊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只有灯光摆设和氛围。我早期跟周渝老师学茶,很简单,就是几个人,泡几克茶,大家把茶价一平分,很便宜,很纯粹。蔡奕哲自己记录滋味外形特色,现在他也这样教学生,不去引导,也不卖茶。周渝教的东西关乎茶的本质,是中国式的思维方式:不弄虚,不是弄一个美美的大画面,拍出来很漂亮,结果茶不好喝,而是用心来感受茶席,比如茶与乐的对话,强调的不是茶和乐互相在意,而是要互相忘记。所以周渝可以从茶馆的初始期一直兴盛至今。
蔡奕哲的栊翠坊开在一栋大楼的中间,各种生态大木头和很少人工打磨痕迹的简单的罐子摆放出自然的位置。正好碰到一家穿着讲究体面的中年夫妻带两个孩子来学茶,喝茶就喝,不说话。有人喜欢说哪里热哪里胀,我说你喝就好了,不要引导别人。我是学工程的。而且我小时候肠胃不好,根本就不喝茶。蔡奕哲说他喜欢上老茶是从兵役时一位学长给他自家种的茶开始,我说我胃不好不能喝茶,他就带自家种的茶来给我喝,我一喝突然就舒服了。
在喝茶方面,我还在不断修正自己的认知。他自己后来又在食养山房工作,再后来自己做了茶空间。他也不喜欢把茶奉为神明式的喝,认为茶是其一,但综合很重要,就是天、地、自己包含在内的哲学思考。
蔡奕哲算是很少早就喝老普洱的年轻人:正好股票大涨的时候,收的人不懂,但觉得普洱就是股票。普洱从几百块台币涨到了几万块台币时,蔡奕哲以为到顶了。当时统领性的还是乌龙。所以老乌龙很快就跟上老普洱也开始受到了欢迎。因为身体敏感而喜欢上茶的不在少数,蔡奕哲走的路是正统的,他的陈设茶风都在周渝的人文茶的基础上,又加上自己专业的知识和不尽的探索心。我到处找老茶喝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市场上不可能有太多老茶可以随便喝到。只要看一下茶的外形包装是否油亮,味道是不是舒爽,冲泡后汤色的透亮,叶底条索均匀,我就能判断真假。香气经过陈化,从清雅变成熟,应该变得有立体感又细腻。
层次从香气上讲,有一个远和近的香,从新变成熟,茶汤对的话,那个立体感非常好,不对会薄掉。口感从原来新鲜变成纯正的东西,开始有厚度。比如乌龙的酸,存不好了粗糙如醋,存得好就细腻如故,那种成熟发酵的酸味都是器物陈化之功。陈化不好的茶,会空掉,上不来,下不去。现在泡的两三年野化的红茶,放在塑料袋就呆呆的,抽真空就保持原来味道,放在大陶的茶罐里,就是一种细致的转化。立体感,有厚度、深度和高度。蔡奕哲把比作共鸣箱:高中低音部,厚度是景深,在完整的结构里四平八稳很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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